【等深线】瓦解名利场：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的商业断崖
曾与谷丽萍“同框”，与外交学院、艺术大家交深，还曾谋建超级会所……
《等深线》记者 郝成
作为中国油画学会的副主席，董栋华却并不画画。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中国油画学会任职。恰恰相反，借助这个平台，董栋华搭建起了一张连接官商的关系网，并恰当地将自己的生意嵌入其中，一度迅速做大。
董栋华还有另外几重身份，其中最重要的是“长青系”的实际控制人。“长青系”的生意染指地产、投资、文化艺术等多个领域，而其强大的商业版图和项目分布，都有赖于依托油画平台建立的强大关系网。在董栋华构建的名利场中，不乏绘画界权威、除此之外，还有政界人士、社会贤达等。
然而，随着反腐败的持续深入，董栋华的生意逐渐步入险途，并最终走向断崖。因涉及相关案件被调查后，长青系和董栋华的生意一落千丈。比邻北京APEC会址的地产项目被收购、文化投资业务停滞，一度被其视为骄傲的大都美术馆也已“荒废”，筹划中以京城政商名流为载体的超级会所，现在看来，恐难再变成现实。
长青方面一位高管向《等深线》记者透露，董栋华至今没有消息。
雪过之后的北京，异常寒冷。在孔庙坐落的北京国子监街，有一座少见的高层建筑。这里曾是董栋华兴建的“钓鱼台精品酒店”。但是，鲜有人能够看到，其另一侧早已褪色、斑驳，更时刻要俯视一片凌乱已久的工地。
“落一场雪就好了，有点像红楼梦，对吧？”一位画家慨叹。董确曾与导演胡玫就《红楼梦》合作，但最终不了了之，一如他还曾在拍卖、医疗、教育等多个领域做过尝试。
油画大金主
中国油画学会成立于1995年11月8 日，由已故著名油画家、书法家、美术教育家朱乃正创建，主管单位为文化部，最初人员均来自中央美术学院。属于油画界公认最有影响力的社团。
但2015年，成立二十周年之际，该学会迎来最大污点。当年5月，北京市交管局原局长宋建国贪腐案审理，其中，审理过程中，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董栋华，被披露通过宋建国办理数十个京A车牌，董栋华则在宋建国的介绍下，前往孙士平的北京融德画廊，花120万元买下一幅黄永玉的画。
宋建国案中，雅贿方式之一，较为完整呈现：即通过指定画廊高价购画，画廊与官员分钱，从而达到利益输送。而更为复杂的方式，则在于买画送人再回购，中间流程会变得复杂，但脱不开洗钱、行贿的本质。香港电影《树大招风》曾呈现我国早期雅贿情景。
因涉及相关案件，董栋华被调查。作为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八位副主席中最末一位，董栋华早被油画界指做学会最大金主。
不画画的董栋华，何时何以进入中国油画学会？这一问题似乎难以考证。但资料显示，在学会2004年举办一场画展时，董栋华已是重要赞助者。
为此，时任副主席、秘书长张祖英，曾在多个场合表达对董栋华的感谢，并称“他对中国油画事业的热忱和所作的贡献，我们深为敬佩！”
公开出版的《王伦乱弹》一书中，曾以《谁是主人》为题，回忆了董栋华在2005年末中国油画学会新任副主席的情况，现场有人得知董栋华将解决学会经费问题，并建一座美术馆后，表示“这次我们有救了，董先生是我们的大恩人”。但王琨则发言认为此非长久之计，并建议应单独成立基金会，由董栋华在基金会任职。
在另一份出版物的副主席名单中，5位副主席，董栋华的名字排第四位，在张祖英前面。
董栋华本是山东起家的商人。在2004年，董栋华与其姐董燕玲在北京注册成立长青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青投资”），注册地址方家胡同19号，现为东城区安定门街道办事处所在地。其北侧即大都美术馆及钓鱼台艺术酒店。
2011年，董栋华在捐款几百万元后，成为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会理事长。这家由北京市文化局主管的公益组织，拥有公募资质，其秘书长李玮还曾是北京合园艺苑商务会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该公司注册地址与基金会一致：清末大臣奎俊府邸所在沙井胡同15号，系北京市文化保护单位。
正是这家基金会，后来与中国油画学会一起成立了大都美术馆，这是董栋华事业的关键点之一。
“他在2005年前后开始买画，有中央美院的人给介绍。”一位知名画家向记者证实，董栋华最初被一些知名画家介绍为“山东商人”。这些知名画家中，不乏担任过中央美术学院主要领导的“油画界权威”。
董栋华找众多名家买画，并在2008年前后进入高潮。一些画家甚至会先买下，然后转卖给董栋华，亦有画界大佬之子，为其鞍前马后奔波，寻画说项。
不过，他会先拿走画作，等一段时间再付钱。虽然无法确认究竟有多少人，曾担任董栋华的买画“介绍人”，但《等深线》记者核实，中国油画学会的多位前领导均在其中。
据公开出版物所述，2007年时，朱乃正在一个偶然机会发现，中国油画学会法人已不再是他自己，而悄然变为一位合作者。“至于这样吗？”朱乃正对身边人说。
“走过《爽秋》时，他（那位画界权威——记者注）说这是美院毕业生画的。我们都震惊了！那可是朱乃正先生的作品啊！”大都美术馆工作的人员向记者回忆，某次董栋华与这位油画界权威带外交使节参观该馆时，如此表述。
董栋华涉及有关案件被要求协助调查后，不少画家一度无法拿到费用，而大都美术馆员工也曾一度遭遇薪酬短缺。
大都美术馆
在宴席上，董栋华拿出多幅名家佳作，分送诸人，然后轻描淡写地称这些画，是他在日本偶然所遇，便以每幅两万元买下。
但这是一个谎言，这些画作是他找作者以每幅至少十万元获得的。出席这场宴会的人士称，在这种场合，董栋华会邀请油画界大佬现身“鉴画”。
“拿去送人，处关系，拿项目，做项目，挣钱，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给他画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拖欠了也没人站出来说什么，”一位曾被董栋华欠款的知名画家称。
大都美术馆地块，在2007年前后，由董栋华的公司主导建设。这是一块东西、南北均接近150米的地块，西南角的安定门街道办事处，曾一度传言将被拆离。“结果我们没搬走，他（董栋华）不见了，工程也停了。”该办工作人员笑称。
大都美术馆所在国子监街，是北京第一条获评的历史名街。国子监是中国古代中央官学，为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而其对面，正是“门面”长达150米的大都美术馆。
面积1.1万平米，由著名建筑设计师安藤忠雄设计的大都美术馆，于2013年建成投入使用。张祖英、雷波任副馆长。
其东侧的钓鱼台艺术酒店，同期建设，一栋五层古式主楼，如今成为国子监街两侧最高建筑。现在，包括大都美术馆在内，均不再对外开放，人们只能隔着铁栅栏观望。
如果从南边的方家胡同观望，则会见到截然不同一幕：深红、神秘的这栋楼已然褪色、斑驳，且其南侧是一大片扎着裸露钢筋的工地——根据院内公示信息，建筑面积4.2万平米的钓鱼台艺术酒店，并未能如期在2015年末建成。
“这是董栋华最骄傲的，他经常说，要把这里建成比中国会、长安俱乐部更好的超级会所。”此说被多人证实。
2010年，长青投资与包华、董艳玲共同出资注册成立北京钓鱼台艺术酒店管理有限公司，随后在2012年更名为北京大都艺术酒店管理有限公司。不过在2016年3月，该公司注册资本从5000万变为1000万。而工程则在2015年停工至今。
在这处“根据地”，董栋华凭借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的身份，结识众多显贵。公开信息显示，2010年5月19日，董栋华以长青集团董事长身份，作为发起人之一，与谷丽萍共同出席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创新与社会责任研究中心成立仪式。董栋华被聘为理事，并获得捐赠证书。
在那之前，董栋华获得位于北京怀柔区的雁栖湖西岸别墅项目。这里，风景绝佳，地块条件良好。更为特殊的是，这个地块比邻北京APEC会址。不少北京地产商曾向《等深线》记者表示，这是他们想拿但没有拿到的地块。
2008年，董栋华以董事长身份，宣布长青集团的“红楼梦古都文化园”项目落地怀柔，建成后将用于新版《红楼梦》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后续每年还将举办红学研讨会、红楼梦艺术文化展、接待参观游览等。
此前一年，董栋华与导演胡玫曾注册成立北京胡玫艺术创作中心，此后于2012年注销。但也是在同年，胡玫一度对外宣称放弃新版《红楼梦》，但此后又传出其将另拍该剧。
2011年，怀柔区政府批复：位于怀柔区雁栖湖西岸的红楼梦古都文化园一期项目于2月13日取得市发改委立项批复。“项目规划总用地面积277600平方米，建筑规模为104570平方米，建筑内容为文化娱乐设施及配套设施，总投资约85878万元。”
“海宴台”来路
中国油画学会的工作人员曾向《等深线》记者表示，董栋华除了经商之外，很大一部分精力用来给重要人物安排医疗服务，对接外交使节人员，解决朋友圈子子女上学问题等
公开信息显示，董栋华曾是当代中医药发展研究中心理事，并任副主任，并曾构建“中南海国医私人养生会”。但董栋华在外交方面经营的关系似乎给他带来了更直接的利益，董栋华因此获得另一地产项目——威海“长青·海宴台”项目。而这个项目的最初立项，实际上是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威海研究中心。
记者获得一份资料显示，外交学院曾在2005年4月28日向威海市政府去函要地。
这份名为《关于建立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威海研究中心的商函》（院字[2005]46号）的文件，全文两页。内容除大量介绍中国国际关系学会背景，和赞誉威海外，文末提出明确诉求——“环翠区远遥村村北、泛华高尔夫练习场及黄泥头等处开发一个集学术交流、国际会议、旅游度假、居住等功能于一体的高档综合性项目”，以建立一个中心并成立国际游艇俱乐部。
威海市政府在2005年5月18日回函，并于2006年3月2日再次回函，指出规划用地面积为25485平方米，容积率则从“控制在0.5以下”变为“最大容积率2.0”，建筑密度从15%变为20%，绿化率则从50%变为40%。
期间，外交学院还曾出具一份授权函，指明委托威海长青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立项、开发、建设及其他相关事项。这家董栋梁担任法人的企业，实际控制人仍是董栋华。
现在，这个背山面海的项目已经变为占地15万平方米的高档住宅区，由独栋、联排，洋房、公寓组成，面积300-800平米不等，并建有三大会所。价格则从2013年的开始，不断攀升。
董栋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至少曾担任过外交学院董事。外交学院官网信息显示，作为外交学院董事，董栋华曾在2007年给教职工送水果，并在2008年从威海安排610箱干海鲜送教师。
2013年，长青投资与外交部下属公司北京外交人员房屋服务公司一起，投资设立北京长青外交使团文化传播与交流有限公司。三年之后，这家公司在2016年3月注销。
董栋华何以成为外交学院董事，并获得“委托”开发威海项目？《等深线》记者就此联系外交学院采访，但截至发稿时，未获回复。
这一时期，董栋华与国际上的权威机构亦有交道。2013年10月23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信息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与长青投资集团董事会主席董栋华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该协议总金额为200万美元，有效期至2017年。
红楼梦消散
2012年12月26日，北京香港马会会所，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会成立了一家以前文所及油画界权威名字命名的专项基金（下称专项基金）。当场，这位油画界权威将其新作捐出，作为专项基金的启动资金。
捐赠仪式后，拍卖这部作品。“从120万元起拍，坐在中间的两位年轻女士竞争激烈，价格以10万元的进阶不断上升，240万后，后排两位买家突然加入，随后在经过多轮竞争，由后排一位女士拍得作品，落槌价为505万元，加15%佣金成交价为580.75万元。”随后《等深线》记者获得的录像也证实了这一过程。
彼时，董栋华恰为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会理事长，而拍卖这幅作品的北京华宝盈拍卖有限公司，则由董栋华与董燕玲在同年8月注册成立。
《等深线》记者核实，在2007年，靳军与袁加、袁源一起在798艺术区成立北京久场文化艺术有限公司（久画廊）。此外，靳军也是尚谊版画工作室（北京）有限公司股东，并任监事。
多名知情人透露，久画廊曾为大都美术馆收画，公开信息显示，靳军则为大都美术馆做布展、设计等工作。“大都美术馆的人员、工资，曾经都是董栋华负责的。”大都美术馆工作人员证实了知情人说法。
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工作人员称，“院领导在外经营企业是不符合规定的。”但她拒绝评论更多。
2013年，北京华宝盈拍卖有限公司将詹建俊的《飞雪》以1980万元拍出。此后，公开信息中，这家拍卖公司少有的几次拍卖，作品均来自“画二代”，亦未再贴出成交价。
“画廊、美术馆、拍卖公司，都能在价格上捧画家。董栋华在官员面前说两万买到，看着像贬画家，但听得人明白这只是个托词。”中央美术学院一位画家解释称。
但他也承认，十八大前的政商关系里，商人雅贿曾大大带动了艺术市场，“但其中虚火也大，虚价也大。一些艺术家，把自己和作品，变成商人找官员的阶梯，甚至让亲属参与，这是不应该的。”
《中国艺术家张祖英》一书作者戢遐龄曾高度评价董栋华：“如果没有林明哲、俞昌生、平田信正、吴建纲、于宁和后来的董栋华等新老朋友的倾心相助，中国油画学会就不会有现在的业绩。”
《等深线》记者从中国油画学会了解到，作为副主席，董栋华已满两届，根据章程，将无法继续担任该职。但作为理事，目前仍未被更替。“过去两年，我们都无法联系到他，很多传说，但没有官方说法。”该会工作人员称，学会对董栋华过往的资助表示感谢，对他可能面临的问题则表示遗憾。
大都会美术馆已在2015年后不再正常开馆，员工陆续离去。进出其间的人士称该处已经变为办公场所，不再是美术馆。而董栋华位于雁栖湖的别墅项目，已在2016年初交给融创置地，其多个下属公司均出现工商登记变化。
2016年01月29日，融创中国披露信息称：融创北京成功并入怀柔雁栖湖独栋别墅项目。融创公告中表述，“此项目位于怀柔雁西湖湖畔，紧邻国际会都——APEC国家会议中心。
但董栋华仍无任何消息，《等深线》记者联系到长青方面一位高层，对方称董被带走已有两年，但至今无消息。
冬至，董栋华计划建成中国超级会所的“钓鱼台艺术酒店”（连锁），在前后工地的凌乱中，依然是国子监街上最高的红楼。一位画家在陪记者查看时，慨叹良久：“地面太乱了，乱的没有章法……落一场雪就好了，有点像红楼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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